帥永蘭 趙際華 蔡同蘭
這一夜，諸神與我們同在。
「蘭雨合唱團」歡慶40週年的視聽饗宴，在新冠肺炎病毒肆虐近一年、全球疫情依然嚴峻的2020年12月10日19:30如期舉行。入場採預售票制，進出宜蘭演藝廳都須全程戴口罩、留資料、量體溫、消毒雙手，如此繁瑣又略帶疑慮的氛圍下，觀眾坐席率高達八九成，究竟是甚麼樣的熱情催化了如此強大的號召凝聚力？有人因親友或師生參與演出而冒著寒風冷雨來鼓掌與支援；有人思及「蘭雨」只是地方小社團而竟能撐持40年，深感珍貴難得，甘願在歡慶會場表達感動與珍惜；有人就是單純為了愛樂紓壓，巴不得這樣的音樂盛會經常舉行……
逸璞因上述種種動機而與會。
早在十月初，逸璞的兩位國中同班同學帥和同蘭(在「蘭雨」唱女高音)就預告了這活動，並說已邀請際華(也是同班同學)遠從台北來義務贊助演出，將擔綱女高音花腔獨唱。自此逸璞衷心期待能參與這別開生面的同學會。
這一夜，逸璞瀏覽了節目簡介，意外發現即將登台演出的「蘭雨」團員裡，還有三位昔日老同事呢，而指揮也與逸璞曾在高中同校一年。現場雖然人人戴著五花八門的口罩，昏暗燈光下恍似蒙面俠客，但仔細辨識眉眼、口音，仍認出了不少舊識，額外的驚喜之餘，把握著開演前的片刻，彼此熱絡寒暄，短暫倉促而更顯珍貴。表演尚未開始，逸璞已知有十幾位國中同班同學，分別自宜蘭、頭城、台北來捧場，還有國中時的導師、歷史老師、訓導主任也都坐在貴賓席。
燈光暗下又亮起，所有識與不識，大家一起靜心聆賞這夜的難得演出。
節目是精心設計過的，歌曲也都經仔細挑選演練，主場當然由「蘭雨」一肩挑起，這個目前團員平均年齡66歲的團體，為了舉行演唱會歡慶40年的屹立，團練之勤勉，已到廢寢忘食的專注投入地步，這樣的愛樂精神不是很動人嗎？雖然團員有流動、有代謝，畢竟撐過風雨延續至今，不是很難能可貴嗎？這一夜，聚光燈下，指揮豐富多變的肢體語彙，引導著男女高中低音合唱出美聲，瞬間，人生的悲喜化作音符譜成旋律，如浪似濤，迴盪在挑高的半環型演藝廳裡，觀眾的心神也不自禁隨著樂音而高低起伏。
逸璞忽然憶起任教國中物理、很呵護學生的李新梓老師。後來逸璞有幸與老師同校共事數年。「蘭雨」創團初始，老師曾在學校走廊大力鼓動逸璞加入合唱行列。逸璞仔細評估自己，平日確實愛隨音樂節奏在內心起舞，但歌喉一向五音不全，又很怕五線譜上密密麻麻的豆芽菜，再回想國中高中班際合唱比賽前的團練辛勞，……宅宅的逸璞不禁打起退堂鼓。熱愛歌唱的老師以為逸璞只是害羞膽怯，更加積極遊說︰「都見過世面的年紀了，就不要怕當庭廣眾的表現自我。把心打開，放聲高歌，是一件很暢快的事。」逸璞終究是帶著歉疚，默默與「蘭雨」擦肩而過。老師卻始終為「蘭雨」發聲奔走，是忠實的擁護者。這一夜，靜聆著「蘭雨」優美的合音，緬懷著已作古多年的李老師，不禁情緒波動，百感交集。
演唱會在「老蘭人重唱」「大提琴陳宗漢」「聖恩合唱團」的串場中，流暢優雅地進行著，時而悠揚時而鬱結時而激昂……，節目終於來到女高音獨唱，是逸璞這夜最期待的一項。際華雖是老同學，也多次相聚相會，但她平素是在台北大型演場高歌及教唱，逸璞這宅女很難聆賞到她的演唱呀！
際華盛裝出場，台風穩健唱出詼諧饒舌的歌劇選曲「Mein Herr Marquis」。她穩穩掌控著音調的起伏變化，無論輕唱高歌都收放自如，並配合著歌詞的情意，忽而左顧忽而右盼。霎時，大家對這出神入化的表演完全折服了。逸璞清楚感受到全場的屏氣凝神，彷彿也分享了老同學的自信與榮光。第二首曲目「茶山情歌」是貴州民謠，才唱了兩句，便彷彿珠圓玉潤貫雙耳，逸璞正竊喜它的耳熟能詳、悠揚悅聽，忽然——不知何處傳來金屬強烈撞擊聲，地板也不斷發出怪異的控控控聲響，座椅瞬間成為3D電影院的搖搖椅，亮晃晃的演藝廳快速上下震動，啊，是地震！觀眾席上，有兩三人遲疑地站起，步履踉蹌，緩慢向樓上側門移動，但際華的歌聲仍清脆繞樑，鋼琴的伴奏也未停歇，絕大部分的觀眾都未離席，雙手抓住急劇搖晃的椅臂，沒有喧嘩，沒有驚叫——這短短幾十秒的演藝廳，彷彿一個巨大的搖籃，逸璞在最緊張的初始，慣性地內心默念著佛號安定自己，卻感覺驚恐的魂魄不聽使喚，瞬間不知已飛到了幾重天!然而，或許因為廳內燈光全亮，而且周遭圍坐著許多師友和鄉親，內在的恐懼驚慌很快就減了幾分，更神奇的是，暗中似乎參揉著一股溫馨的暖流，令所有人都快速鎮定了下來——但見際華嫻雅地緩緩走向鋼琴旁，續唱著柔婉綿長的茶山情歌，一切恍如夢境，似乎甚麼都沒有發生過。
嘹喨的歌聲溫柔多情地漸漸歇止，觀眾個個彷彿大夢初醒，接著是如雷轟鳴的掌聲，久久不停。逸璞這次的鼓掌可說是使出吃奶的全力，今生空前的激動掌聲啊！主持人在掌聲暫歇的間隙出場，也很激動，開口第一句話是︰「哇！這真的是一場驚天動地的音樂盛會！」他先讚揚際華的臨危不亂、穩住全場，說這是真正難得的專業素養；接著話鋒一轉，稱讚起全場的觀眾，竟然這麼天搖地動之下能不吵不叫，原位不動，讓他大開眼界，見識到宜蘭人的定力，「這也是專業呀，請大家也給自己一些掌聲！」於是，大家把心中的餘震化為興高彩烈的掌聲，內在潛藏的所有恐慌都順勢消解了!多麼機智幽默的主持人哪！
在靜賞與掌聲的交替中，節目依序進行、謝幕、安可、散場。逸璞印象深刻的是「蘭雨」最末一個表演曲「今山古道」，團員們充滿勁道的肢體動作，搭配振奮人心的曲調，為整個會場帶來飽滿的正能量，也令逸璞在散場後仍精神抖擻，無畏地走入連綿了近兩個月的「蘭雨真本色」裡。冷雨中，心頭溫暖回響著主持人的話︰「宜蘭人在這樣天搖地動中表現的勇氣、定力，令我深信『蘭雨合唱團』可以再延續很多個40年！」
歸途，隔著雨簾，逸璞不經意聽到兩個同場「過關」的觀眾，邊走邊聊，他們大聲互吐著驚魂甫定後的肺腑之言，一個讚嘆說︰「今晚獨唱女高音的嘉賓，歌聲和台風真是棒透了！」另一個立刻接著說︰「是啊，是啊，地震的當下，要不是她不停唱著，我真想跑呢！」「嗯，嗯，她的歌聲真的穩住了全場！……」
逸璞返家後才知，晚間21:19地震芮氏規模6.7，是全台有感的強震，宜蘭強度在四級以上。
各群組熱烈傳來對際華的讚嘆與感謝，說了許多感性的美言。接連數日，佳評如潮。際華很謙虛低調說，在台上表演不能跑，這是職業道德；她在當時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唱，因為她知道，歌聲能鎮定、撫慰人心。
這一夜，諸神真的與我們同在。這撼天動地的音樂盛會，終身難忘呀！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