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8日 星期三

《穿越地下迷宮·索解前塵往事》丸山遺址第三次考古發掘側記

本圖文曾刊登於宜蘭文獻雜誌第17

頁次120-139

民國849月初版

忽忽26載已過

回顧猶覺際會難逢

箇中人事物彌足珍惜

故重新編排

著錄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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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如果有一天,您在自家土地發掘到無主的古物,您會怎麼處理呢?是將它珍藏在箱篋或櫥櫃中,當作傳家之寶?或是視如天外飛來的意外之財,以高價轉售他人?還是…… 

       今年四五月間,筆者有幸參與文建會所主辦由蘭陽文教基金會承辦的「臺灣地區地方考古人才培訓班(第二期)」室內及田野課程的培訓,生平第一次對「考古」的意義與知能作認真且深刻的探索學習,過程艱辛卻精彩。前述的問題,即是上室內課程之初,教授拋給我們省思的第一個問題。 

       一般人的印象中,「考古」似乎可與「考骨」劃上等號。在筆者參加此次活動的前夕,朋友們玩笑地說「妳要去尋寶、挖骨董啊?」也有人大驚失色地叫道「哇!不得了,妳準備去盜墓、挖死人骨頭啦?」由於當時我對「考」只是好奇卻一竅不通,只好陪著朋友們戲謔嘻鬧一陣。如今,透過了四十小時生吞活剝、猛灌硬塞的考古室內課程及為期四天的考古田野調查,再加上六天的考古田野發掘訓練,終於體認到考古遺址中,前人留下的器物與遺跡,具有不可複製難以復原的特性,一經擾亂、破壞,即成千古恨!遺物和遺跡的價值,不是取決於骨董市場的行情,也不只限於供博物館珍藏、展示的賞玩、研究功能,最重要的是在於遺物、遺跡彼此水平(空間)系絡與垂直(時間)系絡所產生的文化意義。考古學家可藉此推知前人在這片土地上如何與自然環境共存、如何與其他族群互動的情狀。既然遺物與遺跡具有「鑑往知來」的功用,因此無論它是埋藏地下、沈沒水中或由地下暴露地面,都是屬於公眾的文化資產,任何人都不得據為己有。不幸的是,「發掘」本身也是一種「破壞」!因此,田野的考古發掘必須由具有考古專業知能的人向教育部申請「採掘執照」,方可進行系統化的分層發掘,並作詳細的記錄,以期將破壞的程度減到最低。事後尤須透過發掘所獲得的標本及現象、資訊等,加以分析、整理後,從中探索歷史的真象及遺址的文化特色。 

       此次培訓活動的田野發掘課程是在宜蘭縣冬山鄉八寶村的丸山遺址進行,歷經六天的風吹、日曬、雨淋,辛勞備嘗但收穫豐實。筆者不揣淺陋,將個人的田野日記略作整理,盼能與讀友們分享此番難得的人生體驗。 





民國八十四年五月十五日 天氣:晝陰夜雨

       經過四天的考古田野調查課程(五月十一至十四日),走訪了花東及宜蘭地區近二十處的史前遺址,講義中白紙黑字所傳遞的模糊概念逐漸轉化成實地勘察的鮮活認知,心中對於「考古」的興趣也隨之更形濃厚;但由於平素過慣了「四體不勤」的閒散生活,體力已漸呈疲態。 

       清晨六時起床、七時早餐、八時上課,早已成為此番考古田野課程行程表外的不成文法。今天也不例外。 

       早上的室內課由臺灣大學人類學系的黃士強教授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劉益昌教授主講。劉教授並發布發掘守則()守時。()每一組的指導員應確實掌握組員的動向。大家應盡量守住自己的坑位,『越坑參觀』以休息時間為宜。()每位學員應隨時作詳細的記錄,每天整理報告,以達到紮實的學習效果。()愛惜並妥善保管工具。()坑位中不能吸煙。」聽了這些「守則」,學員們彷彿突然間進入了備戰狀態,一個個都顯露出激昂、嚴肅的神情。臨出發前,劉教授又叮嚀考古田野發掘的過程中,『沒有發現』也是一種『發現』!因為它在整個人類活動的拼圖中,也占有一小片位置。所以在做發掘時,不必因沒有發現而感到失望。這就好像在做考古田野調查時,並不需在意採集了多少標本,而是要留意自己能從整個遺址中獲得多少資訊。」這番話對於初窺考古堂奥而躍躍欲試的我們而言,真是最好的勉勵了! 

       接著,一行人到丸山遺址下方的工作站發配工具,再走了一段「之」字形山路到發掘現場去。劉教授解釋說「丸山遺址位於蘭陽平原三角洲南側。昨天我們曾到對面山丘上的仁山苗圃(海拔一九至二○○公尺左右)觀察這個遺址,可知它的北方是羅東、東方可通往馬、西方不遠處有梅花湖。丸山的土質是黄土夾雜許多頁岩塊,呈東西側緩降、南北側陡降的坡度,山丘最低處是海拔十公尺,山頂約海拔六十幾公尺,離海很遠,但有溪流環繞,前人活動區在近山頂及東西兩側的平緩坡面上。丸山遺址已進行過兩次發掘,出土遺物有石板棺、板岩石板、磨製石器,但因地層屬酸性,陶器的保存不完整,大部分是灰胎、紅褐色皮的夾砂陶,屬宜蘭地區四大文化演進系列的第二系列——武荖坑系統,其相對年代距今三千至兩千年前。但此遺址的文化層不厚,顯示當時的人居留此地的時間並不太久即遷移他處。」

       對地質與考古頗有研究的潘常武先生補充說「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地形和古代的地形差異極大。丸山應是在五、六千萬年前隆起,然後被河流切割開來,位於河流的攻擊面(因地表無礫石堆積而推知),古時水流量比今日大,所以前人居住此地時,距水源較現代近。」對宜蘭地區的歷史、文物瞭如指掌的邱水金老師(負責此次培訓活動的行政庶務)「在丸山下原有一小聚落,前幾年在一次大颱風時,被山洪淹沒。所以我們可推測前人遷離此遺址的原因是古今相同的。」

       解說完畢,即分六組進行發掘。我們第三組分配到T3P4坑,由張菁芳小姐(中研院史語所助理)擔任指導員,她說「由於承辦單位已請人申請到採掘執照,並做好了找基準點、設計發掘範圍、平板測量、定樁等工作,所以目前我們每組所負責的是由四個木樁圍成的五公尺見方的大坑。等一下我們要先整地,然後進行拉坑——由大坑的東西南北各縮進五十公分,插上竹筷子,用水線拉成四公尺見方的坑面,再用水線拉出兩公尺見方的ABCD四小坑。接下來的這幾天,我們這組就要分成兩小組,各自負責T3P4A坑和T3PAC坑的發掘。到時候我們要像切蛋糕一樣,每十公分一層,很整齊地逐漸往下切割,那麼我們和四鄰的坑位之間,就會留出一公尺寬的界牆,方便我們用推土車將廢土運送到別處去。若在界牆的牆面發現重要的遺物或遺跡埋藏在內,就得評估是否將來要『拓坑』——將界牆作分層發掘。」接著我被分發到范聰吉校長、陳麗蘭老師那一小組共同負責T3P4A坑的發掘。 

      環顧 T3P4坑的地表,有一棵約兩公尺高的杜英樹,雜草密布,間有幾株姑婆芋,還有一些石塊,堆積在東南側靠近「標準坑」的界牆上,大概是當初發掘標準坑的廢棄物。聽說標準坑的文化層出土了不少遺物,因此才決定在它西側的緩坡上擴大發掘。整地時,爬出兩隻大蜈蚣、無數隻近一公分長的大螞蟻,還有許多蚯蚓;土質鬆軟,呈淡黄褐色,含許多砂岩或頁岩的石塊,偶爾可撿拾到陶片和磨製石器的殘片,推知此地曾因現代人種植農作物(附近有楊桃樹、甘蔗等)而在整地耕作時擾亂了地層,甚至形成了人為的二次堆積。

       下午一點半開工,拉坑之後,我們以每十公分為一層的人工層位法進行發掘。在L1(第一層)即發現不少呈長條狀的硬頁岩,有些石塊上有打剝過、磨鋸過的痕跡,劉教授因此聚集了所有的學員,解釋說那些石塊是前人磨製「兩縊形網墜」(呈長條棒狀,兩端各有一磨鋸成環形的缺刻痕跡)的原料及半成品,還說可能我們往後會發掘到與此相關的砂岩砥石。 

       奮力進行至L3時,天色漸暗,已近五點半的收工時刻。望著天空漸厚的雲層,真擔心夜間會下大雨而將鬆動的土沖刷至他處!於是急忙用小平鏟刮動鬆土、進行篩檢,沒多久竟發現了一大片陶器殘片,張指導員說那是灰胎夾砂紅陶的口緣(或稱口頸部)。收工時范校長開玩笑說我們這一群就像下放勞改似的——一聲令下就用平日慣拿紙筆的手,拿起鋤地用具來低頭猛挖;再一聲令下,則是統一收工!這番生動有趣的比喻,引來四周一片笑聲,消除了幾許疲憊。 

       晚間十點多,擔心的事果然發生了!天開始落雨,屋外滴答作響,同寢室的呂美玉老師打趣說「明天到發掘現場去,可以看到很多水坑,我們就下去抓青蛙吧!」(後記第二天張指導員批閱我的日記,糾正說「下雨時,坑内不一定會積水,除非是黏土質,否則排水情況應不致於太差。」果然往後幾天雖雨勢不小,但坑內並未積水,只是土礫較濕黏而已。

       今天是生平第一次做考古發掘,天公作美了一整個白畫,天氣陰涼舒爽, 雖是手酸腳軟地回到香格里拉休閒農場投宿,但回味起來,樂趣不少。每想起整地時,范校長一鎬鑿下地,就將手腕般粗大的木柄折成兩段;一拿起鐮刀鋤草,又把刀柄弄裂了,真令人忍俊不住想大笑幾聲!我們還因此戲稱他為「范大將軍」呢!當我們發掘到遺物時,更是覺得欣喜,雖然不是什麼新奇的重大發現,只是一些不起眼的石器半成品和陶器殘片,但對我們個人來說,這是流汗了大半天的最佳酬勞!觸摸著前人的遺物,緬懷著先人的辛勞,在黃昏的薄霧中擡眼四望,現代化的高樓大廈聳立在小丘下的蒼茫暮色裡,這,又是另一種滋味湧上心頭了!此情此景,不禁與陳子昂同聲悲歎——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






民國八十四年五月十六日 天氣:


        清晨半睡半醒之際,聽到窗外大雨滂沱之聲,不禁擔心今天的發掘工作是否能繼續往下層推展,又存著一絲僥倖的心理,想著「或許會臨時改為室內課程,那麼多日來累積的疲憊就可藉機消除一些了!」然而早餐時,邱水金老師說「雨天有雨天的發掘方法。」大家只好乖乖地穿戴起雨具上工去了。 

        到了發掘現場一看,哇!每個坑位的上方都搭了一個遮雨棚呢!邱老師真是設想周到呀!我們這一小組便從昨天未完成的L3開始動工。沒多久,我就在靠近北界牆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彎成新月形的灰胎紅褐色皮的夾砂陶豎把。這一層還出土了數件石器原料與半成品另有數件陶片,土中夾雜了又多又大的頁岩塊。黄教授告訴我「若發現板岩的石器或原料都要採集,因為板岩不是丸山遺址地層中原有的岩質,可推知是前人從他處拾取來做石器的。」因此我們開始睜大雙眸,仔細分辨鬆動後的土堆中所夾雜的石塊究竟是頁岩?還是板岩?

      L4時,出現了許多比巴掌還大的頁岩石塊,而且幾乎每一塊都有一到二面非常平滑,張指導員覺得這現象有點怪異,跑去問其他坑位的指導員,其中一位說我們可能挖到「母岩」了。我不懂「母岩」是什麼意思,張指導員解釋說「『母岩』就是一個地層中的岩石基盤。要真是碰到母岩,就不必再往下挖了!」 我和陳老師聽了都到失望,因為我們預計要挖到一、兩公尺深(標準坑即挖到如此深度),然後嘗一嘗跳下坑的滋味;也想見識一下真正的文化層在剛出土時,究竟是何等情狀?然而,……唉!似乎沒什麼指望了!幸好後來黃教授說必須挖到「岩石比土多,而且沒有遺物出土」的程度才可「完坑」,我們心中又升起了一道曙光。 

       聽說T6P0坑出土了許多令我們這群初作考古發掘的學員感到稀奇古怪的遺物,包括陶紡輪、石刀、砂岩砥石、帶穿板岩石板、用蛇紋岩磨製得很精緻的石錛還有一個據說是首次在臺灣地區發掘出的呈田字狀的「網墜」——約五公分見方、一公分厚,有兩道交叉成十字形、磨鋸得很整齊的溝槽(寬、深各約.二公分),在整塊切割得頗方正的板岩表面,各環繞一周。我們得知這最新消息後,同感欣慰,或許過兩天在那一坑可以發掘出文化層及更重要的遺物或遺跡吧!這時,剛好華視的記者來採訪,大概那奇特的「網墜」在晚間新聞就會上電視螢幕了!(後記五月二十日劉教授在「田野實習資料整理」 的室内課中,解說此次發掘出土的遺物時指出「這個呈田字狀的石器是否『網墜』,我個人抱持存疑的態度。因為通常網墜上綑綁漁網繩的部位會留下軟性消耗的痕跡,但是在這個石器上的十字溝槽太平整了,好像沒有使用的痕跡。不過,如果它不是網墜,目前我也推想不出可能的用途是什麼。」考古學家「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的審慎求真態度,由此可見一斑。

       午餐後,黄教授說「下午我們一點鐘開始發掘,傍晚早些收工。」飯後因此連打個盹的時間都沒有,不過早些收工也有好處,比較不會被黃昏時「大舉入侵」的蚊蟲叮咬得滿手滿腳都是「紅包」。由於L4有許多大石塊,所以我們手中的小平鏟常碰撞得鏗鏘響,工作進度也大受影響。就在我們漸感沮喪的當口,忽然出現了兩縊形網墜的半成品及殘件,還有一些細碎的夾砂陶片,不禁精神為之一振。又過了大半晌沒有新發現,天色漸暗,我們心想「這一層大概就只有這些遺物了!」沒想到陳老師又發掘了一塊陶片,在清洗過後,赫然發現它的獨特,張指導員說「這殘片既不像口緣,也不像圈足,而且兩邊有弧度的地方都很平滑,真奇怪!」於是她跑去問劉教授的助理劉鵠雄先生,經過一番辨識與討論後,認定是極為罕見的「喇叭狀黑陶環」殘片。(鹿野忠雄將此類型遺物稱之為「T形剖面手鐲」(T-section ring)。請參閱《臺灣考古學民族學概觀》,鹿野忠雄著、宋文薰譯。)我把它放在手腕處比了一比,果然那弧度與尺寸很像手環!張指導員叮嚀我們在記錄表和採集袋上要把這一件特別標出「重要遺物」的字樣,我們聽了都很興奮,彼此打趣說「雖然我們的坑位出土的遺物不多,但是很精緻喔!」細看那陶環,上面還有兩道拖抹而過的製造痕跡,色澤黝黑,觸感細緻圓滑,古人的手藝真巧!這也印證了「愛美是人類的天性」一語。黄教授解釋說「黑陶是泥陶,與夾砂陶的材質不同,陶土經過仔細的揉和過程,所以觸感特别好。」沒多久,我們看看已是五點鐘了,便將L4清理好,收工下山了。 

       夜裡尋繹白畫的一幕幕曲折,頗多啟悟。雖然我們這一組沒發現多少遺物,但在發掘過程中,逐漸能分辨出何者為天然石塊、何者為石器半成品,也漸能識別出何者為紅色風化岩、何者為夾砂紅陶片,整個發掘遺物的敏銳度比昨進步了許多,這種探索、學習的漸進過程,蠻吸引人的

       細想前人的遺物遺跡,歷經滄海桑田的變遷,在地下架構起一座座隱密的迷,靜候著考古工作者迸發智慧與體能交織成的火花,燭照出藏匿其間的蛛絲馬跡,為人類的前塵往事打造一把解謎之鑰——這,或許正是考古學家忘懷名利得失而癡狂地愛上「考古」的原因之一吧!




民國八十四年五月十七日 天氣:

      清晨六、七點,天氣陰涼,遠山近樹和山下的農作物都呈現出怡人的青翠色調。未料八點多到了發掘現場,天空雲層驟然增厚轉黑,工人們說「今天會下大雨啦!」話說完十來分鐘後,果然嘩啦啦的雨聲傳入耳際,我們這一坑協助翻土的工人蕭先生,急忙用鋤頭在坑的四周挖出一條ㄇ字形的排水溝,以免雨水順著斜坡流入坑內。此時真慶幸我們有個牢固的遮雨棚,任憑大雨傾盆,我們在棚下的心情卻如老僧入定,穩若泰山。 

      L4的發掘現象記錄表整理好之後,我們進入L5cd小坑。此層陶器殘片頗多,一個多小時後,陳老師在c小坑發掘到一個橢圓柱狀(上部略、下部略窄且呈弧轉)的陶器殘件(約五公分高,最長半徑約兩公分,由殘缺的横斷面中有一長條狀細縫可推知當初這部分是將成塊的陶土摺滾而成)。張指導員說「別的遺址曾出土『陶支腳』,考古學家推想前人是用三支陶支腳架在地面,上頭放陶罐,即可煮食。這個陶器殘件很像是陶支腳,但還有待進一步的鑑定。」我們聽了都覺得新鮮有趣,便給它取了個渾名——陶「豬」腳。(後記劉教授仔細辨識後,認為不太像陶支腳,只能說是「疑似」。

      近午時,我也在b小坑發掘到兩個疑似陶支腳的殘件。陳老師還在距南牆七十三公分、距西牆三十九公分處,發現到木炭碎屑。張指導員說木炭標本可作「碳十四測年」,但不能用手摸,也不可碰撞。我們便用小平鏟將它輕輕挑起,摒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裝入採集袋內。 

      十點多的時候,劉教授引導宜蘭縣長游錫堃先生、常富事業機構董事長李正富先生(他預計捐地一千六百坪作為將來「丸山遺址公園」的用地)及記者十數人浩浩蕩蕩地冒雨前來「參觀」我們的發掘工作,教授很熱心地為他們一一解疑,直到中午我們下山時,那群人還在工作站作深入的探訪。 

      下午一點半開工,沒多久陳老師發現了一個整無缺的紡輪,又激起我們這一坑的一陣騷動。細看那陶紡輪,呈圓錐形,直徑約三公分,中央有一小圓孔貫穿,顯得小巧可愛。 

      大約三點鐘左右,我和陳老師發現b小坑近L6處,有一大片的陶器殘片斜躺於土層中,我們擔心蕭先生用鋤頭鬆動L6的土層時會把它敲碎,因此請張指導員來協助出土。張指導員用竹筷俐落地削成竹刀,輕輕地在陶片四周刮出一個清晰的輪廓,確定那是大型陶器的口緣部分,然後用軟毛刷子輕快地刷去沾在陶片上的泥粒,再用竹刀和小平鏟逐漸將陶片和土層分離。由於夾砂紅陶很容易碎裂,所以那陶片出土時,有一處舊斷痕、兩處新斷痕,張指導員說那沒有關係,只要是以「完全折斷」的情形出土,都可以用樹脂將它復原。凝視著張指導員輕柔而熟練的處理手法,不難想像當年她在搶救十三行遺址時,是如何創下「一天內處理八具墓葬遺骸」的最高記錄!我想唯有「藝高膽大」一詞略可形容之。 

      劉教授在坑旁看到我們如此鄭重地處理那塊陶片,便建議張指導員施行機會教育—— 指導我們畫「平面現象圖」。通常在重要遺物或遺跡出土時,才需要畫此種平面圖,不過基於求知心切,我們都樂得趁此機緣多學一招半式。因此張指導員要我們拿著小矮凳就地圍坐成一圈,然後很詳盡地解說繪圖步驟。接著張指導員很感慨地說:「遺物遺跡的保存是一門大學問,但是到目前為止,世界各國最好的控溫控濕環境,仍難使遺物遺跡保存完整,所以發掘本身就是破壞,但不發掘又難以索解與人類活動相關的各種推測!」張指導員舉了很多例子,如秦始皇陵墓中的兵馬俑,剛出土時,她也在現場,看到的是五彩紛的兵馬俑,但沒多久就氧化成現今所見到的無彩狀態;又如滇文化中出土的青銅柄鐵戈,如今鐵的部分都氧化消失了,只剩下青銅()的部分……我們聽了都不勝唏噓。 

      傍晚五點時,進入L6,雖然頁岩塊又多又大,我們戲稱「練臂力」、「擲鐵餅」地拋擲了好一陣子,不過也發現了不少的陶片,還在距東牆七十一公分、 距南牆六十六公分之處發現了木炭碎屑。後來因收工哨音已響,便草草收拾工具冒雨下山了。 

      今天已是發掘工作的第三天,似乎一切都駕輕就熟了,唯獨手腳酸軟漸不聽使喚,不知明天會是何等景象?真難想像考古學家們在飲食起居因陋就簡、四時天候變化多端的情況下,是如何度過一連數月、甚至數年地埋首發掘某個遺址的歲月?


國八十四年五月十八日 天氣:晴雨不定

      早晨起來,天氣晴朗,山區飄霧,但到了發掘現場,感覺四周潮濕而悶熱,不久即汗如雨下,這時真懷念前幾天的陰雨天氣!早上發掘L6,石塊大又多,偏偏又有許多碎小的陶片夾雜於略帶濕黏的土礫中,因此處理起來費力又費時。 此層有多處發現木炭碎屑,我們都小心地收入採集袋。雖然張指導員說須達足夠重量的木炭才能作碳十四測年,我們所收集的似乎都不夠份量,但我們還是煞有介事地標明了出土的位置。 

      好不容易清理完L6,天氣忽晴忽雨,情緒無端地也隨著氣候起伏不定、煩躁不堪。偏偏L7的石塊更大更多,而搜尋遺物竟如海底撈針,許久才發現一兩片碎小的陶片,心想「真是沈悶的一天啊!」這時已是下午兩點二十分,忽聽得T6P0坑發掘出石板棺(疑似),哇!精神為之大振!

      偷了個空兒,拿起相機去T6P0坑參觀,但見A坑四周人頭鑽動,原來坑內L3近西北界牆之處,有一大塊板岩石板(長約五、六十公分,寬約三、四十公分),在靠西界牆那一邊的中央,有個方形的凹洞,隱約可見洞內的土色是白中夾雜著粉紅與灰黑,旁邊正巧有一尖形(略近等腰三角形)的石塊斜插於土中。圍觀的人七嘴八舌,各自發揮豐富的想像力去揣測,有人說「如果這石板是石板棺蓋板的一部分,那尖形石塊是個石槍頭,說不定棺內葬的是個武士!」大家都急切地想知道那石板底下究竟有些什麼?呈何種景象?可是負責此坑的學員們卻忙著測量石板出土的方位、清理此層的廢土,又請來專責攝影的戴瑞小姐(臺灣大學人類學系技士)在石板旁放了標示遺址代號、發掘次數、區號、坑號、層位、日期等的牌子和指北牌、比例尺(標竿),然後拍照。看看天色漸晚,他們決定在明天才移開那塊大石板,以便從容而仔細地一探究竟。 

      觀眾逐漸散去,我這才看到T6P0C坑的西界牆內也凸露出一塊疑似石板棺的板岩石板,那是此次發掘活動中第一個被發現的石板棺(疑似),由於大部分仍深埋在界牆內的地層中,除非他日拓坑細掘,否則難解個中謎團沒想到竟因此而被冷落了!後來戴小姐也在C坑拍了照,我就跟在她後頭東拍西照了一陣子。看看離開本坑的時間已久,不敢再逗留,便匆匆回去清理L7;收工時,正好把L7處理完。 

      張指導員形容我們T3P4坑是「窮坑」,昨天我還不以然,今天望著採集籃內零零碎碎的陶片,倒是頗有同感了。所幸別坑陸續有精彩的發現,也就不覺得一天裡都很乏味了。



民國八十四年五月十九日 天氣:晴午後雨

一大早就陽光熾烈,張指導員很好心地把遮陽傘移到我們A坑的東側,她說「別小看這陽光,不用半小時就會把你們曬得脫一層皮!」果然是經驗老道!在刺目的陽光下勉強和陳老師立談了五分鐘,我就覺得頭頂彷彿即將燃燒起熊熊烈火來,大喊吃不消了! 

      進度到L8。昨天黃教授探勘我們T3P4坑的岩塊,已呈顯逐漸不易鬆動的現象,便勉勵我們再挖一、兩層,若沒有遺物出土,就可以完坑了。但楊鳳屏指導員(中研院史語所助理)卻說她所負責的T4P3坑,雖然地層斷面和我們的坑很類似,已有三層沒發現遺物,石塊大且多得不得了,但她們那一組學員繼續往下挖的結果,發現下一層的土色、土質都改變了,而且出現大量陶片,可見那真正的文化層是埋藏在更下層的地方,所以我們T3P4坑不宜這麼早就完坑。我們覺得楊指導員的意見很有道理,便咬緊牙根繼續努力。C坑挖到L9後,改為只發掘c小坑,後來堅持到L11都沒有遺物出土,而且岩塊又大又厚,挖都挖不動,可見已碰到岩盤,只好宣布完坑。而我們A坑在L8還發現了兩三塊小陶片,所以仍需進行L9的發掘。 

      近午時分,聽說T4P3坑發掘到玉玦,大家都很興奮地跑過去看。我走近T4P3D坑,赫然瞧見L11靠近東、南兩界牆交接之處,竟平躺著一對「人獸形玉玦」!猶記得上室內課程時,曾在幻燈片中對「人獸形玉玦」作驚豔的一瞥,學員們同聲讚歎那精美的型制以及它的罕見。當日驚歎之聲彷彿仍在耳際縈繞,沒料到今天我們竟有如此福份,身歷其境地親眼目睹「一對」人獸形玉玦同時出土!細看那對玉玦,其中一件稍大,都是由臺灣玉精雕細琢而成,型制大同而小,呈現出「兩人並排而立、雙手插腰、用頭協力扛頂一獸」的圖樣,長約三至四公分,寬約二.五公分,厚度大約只有一至二公釐,真是精美至極!難怪在發掘過程中,第一個從土礫中辨識出「人獸形玉玦」的呂美玉老師,事後猶津津樂道當時心靈的悸動。(後記綜合五月二十日下午室内課中,黃教授及劉教授所說,人獸形玉玦目前只出現於卑南遺址、芝山岩遺址中的圓山文化層、十三行遺址和丸山遺址;而十三行遺址只出土了半件,推測可能是十三行文化的人在大坌坑遺址中的圓山文化層撿到而攜回的古董。由人獸形玉玦出土的層位年代可推知它是距今約三千年前人類的遺物;由它出土的空間分布可顯示出當時在臺灣北部至東南部之間(即現今的臺北——宜蘭——臺東)有族群往、文化傳播的互動現象。這席話使我們清晰地體認到「人獸形玉玦」在丸山遺址出土的文化意義是多麼重大!

      今天早上曾去T6P0A坑探看,昨天發掘到的大石板已出土移至一旁,下有幾塊側板圍成長方形,中間被一個白蟻窩占得密不透風,那就是昨天從石板邊緣的凹洞窺見的白中夾雜粉紅、灰黑色的東西。由於側板又矮又短,只有一塊是板岩,其它幾塊都是頁岩,這與一般常見的石板棺——用相同質材的石板圍成——的型制頗有出入,所以有人推測那是一個嬰兒的墓葬,以致當初處理得比較草率,但也有人懷疑那根本不是一個石板棺。至於旁邊很像石槍頭的板岩片,經仔細辨識後,已認定只是一個石器原料。下午再去看T6P0A坑時,那組的學員已將側板、白蟻窩以及排列在底部的一些石塊清理得一乾二淨,得到的唯一資訊是沒有底板,也看不出底部的石塊有何特定的排列方式,而且其中除了白蟻窩外,再沒有其它東西了! 

 下午又是毛毛細雨的天氣,清理L9時,未發現任何遺物,此層的岩石呈傾斜堆疊、凹凸不平的現象,有如朱銘以大刀闊斧的手法雕塑成的太極人生系列。幸運的是在西、南兩界牆交界處,正好有一塊突起約二十公分高的岩石,成為我們這一坑的天然階梯,否則如今坑底已距離地表九十公分之深,上、下坑時可真吃力呢!由於地層已露出挖鑿不動的岩盤,且無遺物出土,所以我們A坑也可以完坑了!但在完坑之前,還需畫出此坑四面界牆的斷面圖,並予攝影存真。張指導員集合了所有的組員,很詳細地解說斷面的意義(為了清楚地了解遺址的地層堆積情形)及繪製方法。她還叮嚀我們應把這幾天的發掘現象記錄表細加整理,因為現象記錄表及斷面圖、存真照片等,可提供許多資訊給未曾參與此次發掘的考古工作者,作為實驗室處理資料及分析統計時的參考依據,所以填寫記錄表、描繪現象等須力求詳實。張指導員再三強調「記錄愈詳細愈好!記得當年搶救十三行遺址時,我所處理的墓葬遺骸竟然在半夜裡被盜走了頭骨,第二天,悲憤的我,就在現象記錄表後寫下了一首詩!」靜聽張指導員神情激動地陳述她那段沈痛的往事,我們都忍不住搖頭歎息。唉!天下竟有此等荒謬的人事——考古學者為了維護人類共有的文化資產,費盡心血去搶救遺址,卻有人狠心為牟私利而不惜淪為夜盜!

      休息片刻後,我們又繼續清理L9岩塊縫隙間的鬆土,想使那些鬼斧神工的岩石顯得更加氣韻生動!但天色漸暗,只好留待明天續完了。 

     晚間,我們在電視新聞報導中,又見到了「人獸形玉玦」。若非楊指導員和她那一組學員鍥而不捨地往下發掘到L11,真難逆料那對玉玦要到何時才能重見天日呢!劉教授說「在考古界有一個很奇妙的現象——一個遺址中最重要的遺物遺跡,往往在預定結束發掘的前一天才出土!像十三行遺址的搶救發掘,事先已推知當地一定有史前的煉鐵爐,卻是在我們發掘了兩年多、預定要結束的前夕才證實了它的存在。明天我們即將結束丸山遺址的第三次發掘,今天竟然出土了一對人獸形玉玦,真是令人驚喜呀!」這不正是「皇天不負苦心人」一語的最佳註腳嗎?也難怪考古學家個個都呈顯出追根究柢的精神和樂天知命的氣概!





民國八十四年五月二十日 天氣:

       今天是此次培訓活動的最後一天,豔陽高照,我們懷著眷戀不捨的心走上丸山。

       整個早上我們這一小組忙著用水線在T3P4A坑的四面界牆上拉出一道水平線、測量各地層堆積的厚度、繪製四面界牆的斷面圖,然後請戴小姐來攝影界牆的地層。這過程中以拉水線所耗費的時間為最多,由於界牆上岩塊雜陳,拉水線原需用竹筷子固定四角,卻苦於無處可插,因此老是拉不出一道水平線來。折騰了一個多小時,只好求助於張指導員,她邊說從來沒發掘過像這樣多岩塊的坑,還為我們調整插竹筷的位置,好不容易拉出了一道水平線,大家早已汗流浹背、頭昏眼花了!後來同組的C坑學員們也過來幫忙,發揮了動人的團隊精神,終於我們趕在近午時分完坑了。此時,發掘現場的遮雨棚、遮陽傘被一一撤除,站在斜坡的高處,但見緩坡上佈滿一個個方方正正的土坑和等距的木樁,向下綿延而去,像極了一副棋盤和散置其間的棋子。當我們大夥兒下山午餐時,劉教授仍陪著T4P3坑的組員們在大太陽底下繼續往下層發掘。 

      下午近兩點時,劉教授等一行人終於從發掘現場返回香格里拉休閒農場,大家就在茶棧展開此行的最後一課,仍由黃士強教授及劉益昌教授主持。黄教授解釋了「人獸形玉玦」在丸山遺址出土的意義後,又說「這次發掘出的陶片,大部分是夾砂紅陶,只發現少量的繩紋陶,可知這遺址文化的年代始於繩紋陶的末流時期,因此我很支持劉教授將此遺址的相對年代定在距今三千至兩千年前的說法。」劉教授也解釋說「這個遺址的地層堆積情形比較特殊。最下層是基盤岩,當岩層的表面風化後,成黄褐色土壤且夾雜大量岩塊,經少許的人為搬運過程,造成一個適宜居住的地面,也就是目前我們發掘到的文化層,此層為深色土壤。但因地形是緩坡,再加上地殼變動及雨水冲刷,造成自然的二次堆積時,文化層形成一個『階段性的堆積』狀態,而覆蓋在上面的表土層則是灰褐色的土壤。」經教授這麼一解說,我們才恍然大悟——為什麼這幾天的發掘過程中,越往下挖,岩塊就越多越大;而且愈是在斜坡下方的坑,出土的遺物就愈多,文化層的保存狀況也愈完好! 

      接著,黄教授找了幾位學員將各組發掘出的遺物(已於今天早上清洗、晾乾過)一箱箱地抬至桌面展示,立刻吸引了一批學員圍去攝影。休息片刻後,劉教授運用這些出土遺物,對當年丸山遺址上的人類活動作概括性的解析,他說「此次發掘出土了許多『投擲性石器』的前尖部分,包括石鏃、石槍等的箭頭、槍頭,都是狩獵用的器物。另外,兩縊形網墜的成品、半成品也出土極多,顯見當時此地的漁業非常發達。再從石鋤、石斧、石刀、砥石、帶穿板岩片等的出土,可知當時已有農事耕作。石錛是製造木器的偏鋒整形器,陶紡輪紡織的工具,石環、陶環、玉玦是裝飾物……透過這前後三次的發掘,略可推知當年的人類在丸山較高的緩坡上,形成塊狀聚居的活動情形。」至此,我們終於對連日來「埋首」於其間的丸山遺址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此刻已超過預定的下課時間(五點鐘),雖然大家都覺得意猶未盡,卻不得不互道珍重再見,依依不捨地結束了這番難得的培訓。



後記


       上述丸山遺址第三次考古田野發掘,係屬培訓班實習課程,因受時間限制及天候影響,致使許多後續工作,諸如已裸露之石板棺、部分重要文化現象,及各坑之回填等,未及處理完竣。後來幸有承辦單位財團法人蘭陽文教基金會綜理此次培訓活動行政庶務的邱水金老師,亟力洽請文建會、宜蘭縣政府民政局、宜蘭縣史館等單位支援,乃於六月七日至十六日間,在丸山遺址進行後續作。參與的人員有劉益昌教授,潘常武先生及劉教授的助理劉鵠雄先生、楊鳳屏小姐,台大人類學系學生陳伯楨、邱詩文同學,宜蘭縣史館廖正雄先生,宜蘭縣立復興國中呂美玉老師,地方考古人才培訓班學員余次郎先生以及六位臨時約雇的工人。 

       因五月間陸續在T6P0AC兩坑發掘出多件重要遺物,且在T6P0C坑的西界牆面發現一塊疑似石板棺側板的板岩石板,又五月十九日在T4P3D坑出土了一對人獸形玉玦,因此這次拓坑發掘以T6P0坑及其西界牆,還有T4P3坑為主(並將第三次發掘的其餘各坑回填);且由於第二次試掘此遺址時,在T3P1探坑發現疑似石板棺殘件的板岩片,所以這次也一併將此探坑向北拓坑。

       筆者欣聞此消息,於六月十五日至發掘現場探訪。當時T4P3全坑已拓掘至露出岩盤此坑近中央處出土了臺灣地區史前遺物中極為罕見的「陶甕棺」殘件(據悉六月十日呂美玉老師因見T4P3D坑的南牆土層中有數件陶片,便用竹刀加以輕撥,發現陶片竟一直斜伸入T4P3C坑的土層中,因此用竹刀逐漸將這些陶片的内面輪廓清理出來,並保留陶片外面的土壤約五公分厚,以支撐這陶片於原地層中,後經劉教授證實為「甕棺」殘件) 

       更奇特的是,此甕棺原是橫躺於一堆排列頗規則的頁岩石塊中(劉教授及潘先生都認為這些石塊是經前人有意識的排列成「槨」的性質,具有穩固及保護此棺的作用),且在口緣處有一塊板岩蓋板,斜豎於地層中,緊蓋著甕口。此蓋板厚約五公分、長約五十公分、寬約三十餘公分,五月十九日出土的那對人獸形玉玦即是在此蓋板與甕棺的折肩之間被發掘到的。棺内雖未見人骨遺骸,但由那對玉玦的出土位置推測,此甕棺的葬主可能是左右耳各佩戴一件玉玦下葬的。由於此甕棺殘件係橫躺,長度約八十餘公分,近口緣約二十公分處,有一向外角轉的折肩,呈現口緣與底部略小而腹部略大的器形,劉教授推測此墓葬應屬屈肢的一次葬而非如漢人習俗經過「撿骨」的二次葬。 

       我很好奇地詢問人獸形玉玦的佩戴方式,劉教授解釋說「當時的人可能是利用這類型玉玦在兩『立人』中間的缺縫,將一個器身——即靠近『獸』尾的一『立人』——直接穿入耳垂上的耳洞(此耳洞想必不小),直到與缺縫相對的器身上方——即『獸』身,而呈現『獸』首及另一『立人』在耳前方的佩戴情形。」劉教授還說「人獸形玉玦是目前全球中唯一發現於臺灣地區、形制很特殊且精美的臺灣新石器時代極具代表性的重要遺物,而在丸山遺址這個甕棺内出土的是『第一對』經由系統化的人工層位法細心發掘、且幸運地保狀態極完整的人獸形玉玦,與整個丸山遺址之間的系絡非常明確清晰,因此彌足珍貴!在此之前已出土的十多件人獸形玉玦標本,都是單件分別出現,而且多是在工程建築的翻土中採集到的,因此大多殘缺不全,最可惜的是它們的相關系絡資料往往闕如而難考。」 

      至於T6P0C坑的西界牆經拓坑至T7P0B坑後,呈現出石板棺的全貌。據悉出土之初,棺的上方有數件大小不一、類似橫樑作用的板岩石塊,但未發現蓋板及底板,只餘留一塊板岩側板(長約一公尺)及一塊板岩頭板(五月十八日T6P0C坑的西界牆面所發現者,經拓坑後證實為石板棺的頭板)。棺内近頭板處填滿土礫,其餘三分之二的部分多大塊岩石,其中未見人骨遺骸,但令驚喜的是——又出土了一對人獸形玉玦!由此可推知此墓葬的「頭向」朝東,與T4P3坑的甕棺頭向相同。 

       此外,T3P1探坑及T6P0B坑中,亦有疑似石板棺殘件的碎裂板岩片,加以上述石板棺的殘留現象,推知此遺址曾經過劇烈且頻繁的地殼變動,亦曾有過人為的擾亂與堆積。又,這次拓坑發掘還出土了一件精彩罕見的遺物——直徑約八公分的喇叭狀玉環;另有多件玉玦、玉錛、石錛、石環、陶環、陶紡輪、石網墜、磨製帶穿石板和各類石器與許多陶器殘件,可說是收穫豐盛!不過,將來標本及資料的分析、整理,恐怕得花費數倍於發掘的時間了!

    由於此次發掘的甕棺殘件深具特色,因此委請潘常武先生負責模型製作。潘先生在余次郎先生、廖正雄先生的協助下,於拓坑發掘結束後,在甕棺殘件的出土現場,進行「出土原貌」及「地層斷面」的模型製作——包括甕棺殘件、甕棺蓋板和槨的部分,以及T4P3C坑的南界牆、西界牆斷面。此模型可複製,以便將來做為展示、教學之用,頗具啟發思考的功能;還可在模型上運用拼圖的方式將碎裂的甕棺殘件加以黏合,甚且復原出整個甕棺的原始風貌。敬請各位拭目以待他們的辛勞成果! 

    本文拙劣,有幸承蒙黃士強教授、劉益昌教授、邱水金老師、廖正雄先生指正,在此一併申謝。








26年後回顧又記

19982-8月,丸山遺址第四次發掘

2006年,宜蘭縣政府指定丸山遺址為宜蘭縣縣定遺址

2018年,文化部公告「丸山考古遺址」成為第9個國定考古遺址


根據碳十四的年代測定,距今三千七百多年前,人群開始聚居在丸山小丘上,數代陸續居住了近一千年,後來不明原因搬離。本遺址代表宜蘭地區新石器時代晚期文化丸山系統,屬大型聚落。共發現石板棺55座、甕棺14座、柱洞287個、岩洞4個、火塘4處及5處石器製作區。在墓葬內或墓葬的附近,出土人獸形玉玦多達12件,推測可能是墓葬儀式行為的一部份,為目前台灣出土此類型器物數量最多的遺址,顯示丸山社會在當時玉器製造及流通路徑的重要歷史地位,亦證明此考古遺址的完整性。而蘭陽地區一直到距今一千多年前,才再見到有人群居住的證據。這其間的空白,需要考古更加努力補闕。

以下為原書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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