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20日 星期日

鴻爪印象

 



榮幸由林煥彰前輩作家頒獎
 
(本文幸獲2023文雨飛陽鄉土書寫佳作)
 

    自幼生長在蘭陽地區,山巔水湄處處有鳥蹤,賞鳥,不只是休閒,也可以很日常。超愛觀察飛羽的我,每聽聞鳥聲,就躡足追影。與鳥結緣越深,心神越向遼闊的穹宇開展。鴻爪印象,飽含詩情畫意與禪機。

    最讚嘆那些老僧入定的鳥人,遇或不遇都無罣礙——若得見普鳥,便恍如老友重聚般滿心歡喜;一旦巧逢稀有鳥,更懂珍惜難得的觀察機緣——能走入自然即是福氣,一切隨緣隨興。

 

印象一:

 

    2015年近尾聲,五十二甲出現罕見的紅鶴亞成鳥,一群人在資深鳥人葉老師的熱心帶領下,興沖沖驅車前往。

    但聞風而至的我們,只能站在小土堆上,用高倍單筒望遠鏡,遙觀紅鶴躲在草叢縮頸休憩的背影,人與鳥都文風不動,良久。

    帶隊的葉老師,為我們抱憾。當天清晨他來探路時,曾喜見紅鶴展翼劃空的美姿倩影呢。

    殘缺,是這世界的常態。慶幸得遇無私分享經驗的善心鳥人,那份溫馨感動,悄悄彌補了未見紅鶴全貌的遺憾。

    從未清晰拍攝出飛行版的我,老埋怨愛抖動的、太興奮的、慢半拍的雙手。但那日,滿天的飛羽令我福至心靈,將配備了長筒鏡頭的相機當作自己的眼睛,穩穩擎舉向振翅的群鳥,心與手與眼相互協調一致,忘懷得失、氣定神閒、節奏和緩地按下快門,成功捕捉了蒼鷺、紅嘴鷗、高蹺鴴、魚鷹的飛翔美姿,定格入永恆。那專注的瞬間,心神奇妙遁入忘我境地,彷彿自己化身為鳥兒,正享受著天寬地闊、御風飛行的酣暢……。

 

印象二:

 

    20211115日,台灣發現第二隻白鶴迷鳥,牠,暫居宜蘭市郊。這真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1214日,我與知己相約賞鶴。知己相識半世紀有餘,莫逆於心,欣然允諾。

    我們細賞著白鶴的片片雪羽在陣陣寒風中翻飛;優雅踩踱的姿影,彷彿太空漫步般緩慢輕盈;神態自若卻又突然聚精會神地搜尋、啄食著藏在田土中的福壽螺;細長的脖頸,如繞指柔般、上下左右摩挲著腹與背;尖硬的長喙,輕啄整理著各個羽毛的縫隙;偶爾歪撇著頭、抬眼望天,好像盤算研究著氣象是否合宜遠翔;忽然展翅向前跳躍數步又靜止,一似凝穆莊重的行板裡、穿插著乍起陡落的華爾滋華麗舞步……

    午後三點多,陽光斜射入水田,映照出白鶴的仙姿倒影,美極。天地遼闊,白鶴與知己,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竟真實齊聚於眼前,我不禁在心頭歡呼,太幸運啦!

    2022年春臨,白鶴展翅迎和風,遠颺天際,踏上回歸故里的旅程……

 

印象三:

 

    2022年五月,春夏交棒,我和家人到壯圍海邊搜尋燕鷗過境蘭陽溪口的蹤影,巧遇「翻石鷸」,戴著京劇大花臉譜,大跨步行走廣袤沙灘。牠們的嘴喙天生強壯,原該翻石的,是當初命名緣由。那日卻忙碌翻找沙地各式垃圾,因為美食隱藏其間啊。忽見牠們如聞軍令,整齊劃一地成群鼓翅飛翔,與白浪碎波結伴律動,為原本單調的海濱畫出一幅斑斕長卷,頻添視覺驚奇。

    日將暮,斜暉穿透山巔雲嵐,淡薄的餘溫擋不住海風輕狂。在溪流沙洲覓食終日的鳳頭燕鷗,果腹振羽,歸巢緩緩。

    此時灘頭乍現上百的各色燕鷗群聚,語音細碎散落天涯。逐浪戲水是日落閒逸時光的最佳消遣,理羽或默立,任隨興致。時而迎風翱翔,節奏爽颯。起飛同步,降落不交錯。牠們的英姿豪情,彷彿正上演一場場閱兵大典。彼此不分種屬,不問來時路,但祈融洽地短暫相聚,為分飛西東的他日,留下歸鄉順遂的圓滿軌跡。

 

印象四:

 

    退休後蝸居鄉野,清晨常在鳥囀中醒來。平日裡,近身觀察鳥群互助互愛的習性,深刻感受著親鳥護巢護雛的辛勞,對於鳥,不禁多了幾分敬意。冬春之交,候鳥遠道紛至,帶來驚喜。這些年年守信的季節問候,為平淡清冷的生活,添加了許多暖意與精采。

    烏秋習慣在春夏的凌晨兩點高踞電杆,傳送愛情密碼,黑暗靜謐中,此起彼應。雖然築巢育兒階段屢有攻擊路人的習性,但我強烈懷疑牠們有識人的能力,對於耕作者和屋主,牠們一向友善。

    白頭翁喜歡大陣仗呼嘯著來吃流水席:彼此報信傳訊在先;續排前哨探路;臨場時,禮讓分食並輪流站崗;終能集體飽餐且安全回航。牠們的井然有序、共享互利,令我大開眼界,忍不住封牠們為「智慧鳥」。

    小彎嘴畫眉伉儷情深,總在晨光漸明時,來窗前高唱對鳴,催人早起。牠們年年增添新生後代,組成向心力強的小小團隊。

    黑冠麻鷺除了春天傍晚規律發出陣陣打電報似的低頻震鳴,平日在草地覓食,都是專注凝神、默不作聲。見人靠近也不閃躲,彷彿木頭鳥一般,只有眼珠子轉動著靜觀其變;非不得已才緩慢轉身;再緊急些,就伸長脖子壓低身子疾走;果真有人追著牠跑,苗頭不對了,這才振翅飛遠。因為羽毛保護色極佳,有好幾回我差點在庭院踩撞到牠,家人因此暱稱牠「大笨鳥」。

    白腹秧雞超害羞超敏感,常入草叢歇斯底里、繁弦急管地高鳴對唱,稍有風吹草動,立即噤聲,再伺機鼓翅遠颺。

    翠鳥是稀客,最愛獨佔生態池畔的制高點,憑藉著目力犀利動作敏捷,不一會兒功夫就有幾隻小魚下肚,少有失誤。牠的來與去,都伴隨著一陣唧唧唧的清脆鳴叫,彷彿為自己壯膽,也好似請人讓路。

    白鷺鷥每逢春耕翻土,便如白雲橫空,從四面八方不請自來,亦步亦趨緊跟著耕耘機移動,爭先恐後,為的是飽餐一頓自動送上嘴邊的美食;但平日牠們擁有強悍的地域性,往往一畝田只容一隻白鷺鷥走踏逡巡。牠們的覓食饒富趣味,每走幾步就用腳爪攪動田水,故意驚起躲藏水中的獵物,再屏氣凝神偵測、啄食,有時還會將雙翅張合成傘狀,再低頭觀察水裡的動靜。

    伯勞似獨行俠客。每年冬春之交,都會有一隻伯勞來我們家Long Stay,牠常默踞高處,沉靜下視,突然急速俯衝,啣起獵物,又快速急彎飛往安全點,啄食幾口,再將獵物插掛在有棘刺的樹枝上,得空又回頭享用幾口。院子裡的梅樹枝椏,常掛著半隻壁虎、一隻蟑螂等,就是伯勞的傑作。

    八哥性喜群集,又愛七嘴八舌,近年數量急遽上升,專家們視為隱憂,我卻愛賞牠們蹦蹦跳跳如稚子雀躍的天真憨態和大搖大擺像麻豆走台步的幽默喜感。

    尋常羽影,偶然得之,總是自珍。

 

印象五:

 

    埤塘是賞水鳥的寶地。春夏的勝洋水草場,穿戴華美繁殖羽的珍稀水雉,和常見的紅冠水雞、白腹秧雞等各自圈地築巢育雛,水域和上空一派熱鬧又和諧的景象,引人佇足;秋冬的太陽埤,天生地養的鴛鴦與鳳頭潛鴨等候鳥,群聚林蔭下,優游碧波間,足堪流連。

    若向山林走去,空曠谷壑偶有大冠鷲邊盤旋邊嘯鳴,回音悠遠;濃翠林間巧遇紅黑配色大方搶眼的朱鸝,更令人疲憊頓消。

    漫步田野,喜與彩鷸捉迷藏,驚起花嘴鴨振翅掠空。

    此生與鳥不解緣,待續……

 

 

得獎感言

    幸運生長在環保意識抬頭的當代蘭陽,養成我對觀察生態的熱愛。飛羽在生活中極易親近,賞鳥無須刻意。即便是驚鴻一瞥,也可感受到天地間飽含奧妙丰采,在心靈深處掀起鮮明的欣悅浪潮。

    嘗試以分鏡集錦的方式,呈顯鴻爪留痕的片片段段,也是個人生命軌跡的草蛇灰線。藉撰文再次沉緬,自得其樂,並歡喜分享給同好。

 

 

評審的話

    全文以賞鳥活動來勾勒蘭陽地區山巔水湄的美景。生動地記述田間埤塘山林市郊海邊等各處棲息的鳥類姿影和生態,以牠們展翅翻飛鳴囀歌唱,襯托出蘭陽鄉野的美麗景緻。

    雖寫賞鳥觀鳥,卻以鳥的習性來反襯對自然環境的觀察與人對鳥類的態度,也表達作者此生對自然對鳥類的不解之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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