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8月27日 星期六

清流永懷


(本文參加2022文雨飛陽「鄉土書寫獎」徵文幸獲佳作)

 

    他,不是宜蘭人,但將大半生奉獻給了宜蘭。

    民國35年的父親,年輕,熱血,辭去福建家鄉的教職,搭船渡海,在基隆港上岸。只因有位好友,台灣光復不久就率先來台履新公職,說台灣是個美麗寶島,說政府亟需有抱負的青年開創新氣象。

    父親謀事月餘,慶幸能在台中任公職,卻不幸遇到擅於玩弄權術的上司,多次明示暗示買辦公物要拿回扣。堅守清廉原則的父親,不願同流合污,竟屢遭冷嘲熱諷、百般刁難,但他仍勇敢做自己。

    民國40年,父親請調宜蘭縣政府地政科,從股長做起,自此在宜蘭落地生根。

    當時政府積極推動「農地重劃」,卻引起群眾恐慌甚至糾紛不斷。一聽說祖上掙留的土地必須接受政府重劃後,再被置換到離家更遠處,沒有人願意。一是增加耕作不便,二是擔心新地貧瘠,三是怕被暗中「吃去」一小塊地……。逸璞童稚印象裡,有一段時日,家中常出現陌生面孔,手提袋裡裝隻自家養的雞或鴨或神秘的禮品,和父親推來讓去。有的是來請託,有的是來感謝,都因「農地重劃」。父親總是靜心聆聽對方的訴求,再詳細說明重劃的理念與步驟,但堅持一切秉公處理,絕不接受餽贈:「我們是為民服務的公務員,一定想辦法盡量符合大眾的希望,……但這禮物我不能收。」「啊免客氣啦!」又是一陣推來讓去。終於,陌生人提著禮品離去,原先的滿臉焦慮已褪化成一抹安然笑意。

    父親能與本地民眾溝通無礙,甚至談笑風生、融合無間,應歸功於來台後,喜愛在野台戲棚下,邊看歌仔戲,邊學閩南語。洽公的民眾常忍不住誇父親,說起台灣話都沒有外省腔。語言沒障礙,又和善誠懇,不收賄,不偏袒,將心比心,說到做到,父親漸漸在農村裡建立起口碑。

    忙碌了許多年,宜蘭縣的農地重劃終於順利完成,「童股長」升任為「童技正」。某次與一位同事值夜,忽然隔壁辦公室發生火警,父親與同事使盡吃奶全力,將存放重要地政文件的諸多笨重鐵櫃一一搬到安全處所。事後經地方新聞披露,眾人齊聲誇讚父親與同事的神力及勇氣,父親疲憊地苦笑說:「當時也不知哪來的力氣,一心只想要搶救文件啊!大概情急之下,腎上腺素發揮作用吧。平常叫我搬的話,恐怕抬個一兩櫃就乏力了。」

    世俗觀念裡,總以為經手「地政」相關業務,佔盡獲取「地目變更」等資訊的便利與先機,極易收賄致富或投資炒地皮,是個「肥缺」。曾有不少親戚友朋央求父親透露一二,甚至厚顏談及「合夥」「吃紅利」等,都被父親一句「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敲門心不驚」委婉拒絕。當時父親的薪俸菲薄,家人都省吃儉用,雖是溫飽無虞,卻也家無長物,而難得的是日日溫馨和樂、坦蕩無憂啊!

    父親不喜逢迎,升遷與否,獲獎多寡,從來不掛心頭,偶爾聽到流言蜚語,也總是一笑置之。他曾對逸璞說:「了解我的人,不會批評攻訐我。不了解的人,胡亂說的話,又與我何干。」曾有年輕下屬成為父親的上司,退休後,仍多次來家探望,一再感謝父親當年了無芥蒂的盡心協助。

    多年後,父親升遷宜蘭地政事務所主任,有些戲劇性——是主秘自動向縣長薦舉,獲得首肯拔擢後,才告知父親。父親因此更加戮力從公,也樂於服務更多民眾。有關地政的法條政令,一向多如牛毛,且不時變更,父親卻能條理分明記憶在心,經常為諮詢的民眾詳細解說,也為困惑的部屬指點迷津。

    民國71年,父親榮退。歡送的場合裡,有多位部屬向逸璞和母親絮絮說起父親在職場上的點滴:「主任做事很有原則,辦公非常嚴格,但也很能循循善導,常盡力提拔後進。」「我們有疑難的案件,或民眾有土地糾紛,只要請教主任,很快就迎刃而解。」「主任就像地政事務所的大家長!

    父親退休後某日,獨自緩步經過僻靜的巷弄,欲往市場採買。忽有二人趨前同行,其中一人搭訕說:「你看那人呆頭呆腦的,手裡捧著大包鈔票,說是要到銀行存款,我們如果幫他辦手續,他願意給我們一些酬金。……」接著二人一搭一唱,說了許多混淆視聽的話,聽得父親頭昏腦脹。出了巷口,有輛車停在路邊,那二人便邀父親一同搭車,又說了許多利誘的話,父親卻突然清醒了些,說:「你們倆自己去吧,我有事要辦。」父親回家後,滿臉茫然,向母親及逸璞說:「剛才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敘述完始末,恍然大悟說:「我好像是遇到金光黨了!」逸璞忍不住哈哈大笑,說:「爸爸身上有『正氣』,連金光黨也莫可奈何啦。」父親心神漸定,說:「對齁!金光黨都是利用人的貪念詐騙的,我從來不貪,他們就騙不了啦。不過,剛剛一路走回來,頭腦昏沉沉的,他們可能有下迷藥!」母親下結論說:「佛祖有保庇啦!」後來聽逸璞轉述的朋友,都嘖嘖稱奇,連說:「好險!還沒聽說有人能逃離金光黨圈套的。」

    民國85年夏,父親起信念佛。翌年330日皈依三寶,法號釋智明,在家修行。同年7月起,吃長齋,早晚誦經。

    父親除了退休金,並無多少積蓄,己身節儉成性,連衣褲也縫縫補補不捨丟棄,卻常救人急難或捐助慈善機構。逸璞印象最深刻的是,當年已屆九十歲的老父,雖不良於行,仍多次意興風發騎著破舊代步車,到離家數公里外,去親送救濟金、日用品,慰問貧苦人家。某日代步車半路耗盡電力,只好向檳榔攤、受災戶商借短暫充電,走走停停,回程又在關帝廟附近停擺,便央廟公代管車子並充飽電,自己搭計程車回家,第二天又到廟裡致謝,將車騎回。

    逸璞成年入社會後,屢遇曾與父親有公務往來的民眾,一提及父親名諱,無不豎起大拇指,迭聲稱讚。也曾有數位父親的老同事神情激動地向逸璞述憶往事,說當年父親多次獨排人情關說的包圍糾葛,薦舉提攜了默默苦幹沒有背景的有為下屬,還因此遭圍堵受責難,卻仍耐著性子向對方委婉解釋……這些事,父親從未向家人說起,是不想增加無謂的憂煩吧。

    父親日漸高壽,常有人讚嘆父親未現老態。父親總哈哈大笑說:「心不覺得老,就永遠不會老。」如此了無罣礙的不老歲月,羨煞眾人。

    民國105年,父親仙逝,享壽103歲。

    近年,不時有親友或點頭之交向逸璞提及,在幾十年前的老舊地政文件上,看到「宜蘭地政事務所主任童文明」的職名章。這似乎成為一個懷舊的好話頭,他們面容帶笑,眼神發出柔光,敘說著父親的往事,溫暖撫慰了逸璞的風木之思。

    父親幼習柳體書法,遒勁韌實,閒暇愛題「以責人之心責己,以恕己之心恕人」諸語當座右銘。父親的一生——剛正不阿,清廉勤勉,寬厚慈藹,與人為善——彷彿一股清流,在幽幽嗚咽的歷史長河裡,讓許多人看見了曙光。

 

    <得獎感言>

    平素極嚮往不落言詮甚至忘言境界,以為「無我之心」與「天地本心」靈犀相通是最美好的人間片刻,語言文字都只是以手指月。

    終究難捨某些經歷,忍不住用文字溫熱記憶,細細刻劃,回歸現場。

    然而失怙失恃之痛令我卻步,徘徊在時光甬道的洞口,不敢輕易沉潛哀傷之湖去打撈親情的美麗結晶。

    感恩蘇麗春老師熱心敦促,才有這篇緬懷,獻給我親愛的老爸。

 

 

附錄:往事片段

(此文乃先父遺作,年近九十完稿,當時已皈依三寶)

    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果,今生作者是。是佛家說的三世因果。父親與我這兩個時代的人們,真是生不逢辰,碰上歷史浩劫,遭受前所未有的種種災難與痛苦。此後下一代的人,也在此步入浩劫後塵,生活在一段痛苦歲月裡,這就是因果。但各人宿世累積業因不一,各所遭受苦難果報,有共同的,有個別的不同罷了。

    我生於民國三年(公元1914),歲次甲寅,農曆四月十一日,國曆五月五日

    童年時,家庭中有曾祖父、嫡曾祖母、庶曾祖母、祖父母、繼嗣祖母(父親雙祧二房香嗣)、三叔公、三嬸婆、四叔公、四嬸婆、五叔公、五嬸婆、六叔公、父母及叔叔、姑姑,還有婢女等二十餘口人。四代同居一堂,是典型舊式大家庭,嫡庶分爨成兩家。我是嫡出。童年懵懂,不知這生活方式是好不好。但美中不足的是,祖母及母親都是後來的繼母,親生祖母及生母,都同樣命運,生產難產罹難。父親和我都在孩提時,就喪失母愛的可憐人,是因果啊!甲子歲曾祖父逝世,丙寅祖父逝世,丁卯庶曾祖母逝世,庚午嫡曾祖母逝世,大家庭分解,家運開始走向下坡。

    七歲入私塾破蒙,讀了七年半私塾,入小學讀五年級,畢業那年的秋季,考入縣立初中。社會開始混亂,盪漾不安,城市與農村,都鬧土匪,就沒有去註冊入學上課。大股土匪,小股土匪,群匪四起,經常搶掠擄人,殺人燒屋,橫行無忌。稍有資產富戶殷商,或生活比較舒適的家庭,就成俎上魚肉。中央政府鞭長莫及,省政府也管不到,地方政府,僅有少數地方團隊,武裝部隊,不足保護人民生命財產安全,鄉間尤其混亂。自己的家不敢居住,都遷到附近村落避居,主因是大股土匪來時,都先進入市區,附近村落易於逃離。日間看到道路上人潮走動,夜間聞到村犬吠聲,就起恐怖,準備逃離。日夜不安。比起民國初年各省軍閥割據稱霸時,殷商富戶僅受苛捐雜稅剝削痛苦,還能安業定居。不似此時,人民生命財產難保。

    俗語說是禍躲不過。父親即於民國十九年(1930)端午節前兩天,傍晚時分,在二姑家中,被臨近龍岡鄉周姓土匪二十餘人,綁架劫走。初時土匪頭獅子大開口,勒贖金二萬元大洋,以後知道我家是空殼田螺,有名無實的產業戶,贖金降到二千元大洋。我們不是現行大商賈,僅僅繼承先祖遺產,父親名義上雙祧長二兩房香火,得分兩份遺產,都是些不動產,田地與房屋店鋪,沒有分得現金,那時勢局,不動產沒有人要買,如有二千元大洋現金,我們全家早就遷徙到安全地區去生活了。那會死守田園,等待秋收租穀,以維持全年生活。所以贖金雖降,我們仍無法與土匪去談判。父親被劫後,初期看管非常嚴厲,日夜都七八名匪徒看守,手足還用鐵線綁住。父親心知家中無法籌款去贖,不曉得要關多久,怎麼才能出來,因此看破一切,置生死於度外,就無怨無尤,任他們撥佈,就與他們打成一片,夜間大家沒有睡時,講些狐與鬼的聊齋故事給他們聽。經過數日,匪徒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大家商量,除土匪頭子要派人來檢查時,才奉行故事的綁一下,平日就開放,不綁手足了。且土匪們日常無事,大家聚賭打四色牌,經常通宵不眠,日間則一個個蒙頭大睡,反而是父親看守他們,到他們醒時,常看到父親一人坐著或臥倒不動,使他們感到很放心。被關了兩個月,業障消除,災難過去,最後終於乘土匪們又一次的蒙頭睡,在大白天,逃出匪窩,重獲自由。兩星期後,這幫土匪與鄉內另一幫土匪,發生火拼,這位土匪頭倉皇從屋瓦上逃走時,足拇指被槍彈打斷而落敗,勢力就瓦解。父親慶幸逃出,否則落入另幫匪手中,又不知要再吃多少苦。土匪雖然偷雞蝕了米,沒有吃到分文錢,但家中被本鄉另一惡勢力,乘人之危,以協助與匪交涉為名,用謀略詐騙去三百元大洋,無人知曉,我們似啞子吃黃連的,有苦說不出來。

    自此聞匪色變,只好遠而避之,看情勢不對時,即離家逃亡。一次,於民國廿二年,中秋後三日,逃離家鄉,從貼長梅花十八洞,越崇山峻嶺,山徑羊腸小道,到上杭古田區山地一處佛寺中,度過八個多月。此處叫馬頭山寺,真是一處地靈人傑的佛地。在明末萬曆年間,一位出家人,依傳記載,是當地小吳地人,俗家姓張。自出生就不吃葷乳,七歲出家,拜吉當山敬心和尚為師。敬心圓寂後,乃卜馬頭山而居,二十四歲後,常偕香友朝拜名山,遍訪高僧,深得禪宗祕旨,道法高深,五十八歲圓寂。往生之前,預知時至。囑其徒云:「吾歿後封存于塔中,三年後啟視。若腐,投于溪水;若全,仍封于塔。」臨終向西趺坐而逝,頂放白光,照耀全室。三年後其徒啟封塔,趺坐如生。乃集鄉人積薪煅煉三日,形體端然,僅頭稍向右傾。遠近歡騰,如師更生。迎入寺中設龕以祀,號志道禪師,以後飾金衣袍,有求必應,甚是靈顯,四方欽崇,咸稱生佛。香火日盛,其時三百多載,仍不減退。現在如何,未曾聯絡。 

    我們父子寺內住久了,香客們視為寺中人。常有香客請父親解籤詩時,都叫師父。香客們下山了,父親常抄金剛經,並於每日晨間在生佛台前跪誦金剛經。我看了印光法師寄贈寺中文鈔,讀到念佛感應及往生西方淨土事跡,心已嚮往。也於每晨在大殿佛前讀誦阿彌陀經,及地藏王菩薩本願經,願以此功德超度母親。於翌年端午節前一天離開佛寺回轉家園後,又受了塵緣染污,就忘了。父親回家,每日早晨,仍照常誦金剛經一遍,十幾年如一日,不要看經書,一字不漏誤的背誦。十分虔誠。縣境內餘肅清,地方又平靜安定下來。我已逾學齡,不能讀普通初中,輟學在家,沒有一定工作,有時到龍岩販買貨物,做點買賣,有時又歇著在家牧牛。以後父親和母舅在朋口合租一間店,代理紙商接收簍紙、配運船隻的過駁行業。我就在店中管理帳務事,就這樣懵懂過日,工作約兩年半。一直到民國二十六年(1937)七七事變,全國抗日戰爭開始。政府將廈門大學內遷到長汀,省立龍溪工業職業學校,遷到吾邑芷溪鄉,當年秋季復校,招收新生。此時我輟學已八年,二十四歲了,人生會有什麼前途,從來沒有想過,有人譏刺我是百步猴,自己也認了。但看到鄉間青少年紛紛報考,又不甘落後,還想讀書。即去拜託小學校長,要求寫一份畢業證明書,隱藏年齡,少報三足歲。就去芷溪,到省立龍溪工業職業學校,報考初級化學科,獲錄取了,心中覺得年輕了,非常高興。更加珍惜光陰,認真求學。但好事多磨,讀了一年,學校高級部奉令合併,初級部停辦。將初級部化學科染織科學生,寄讀于初創辦成立的寧明清聯立初級中學。翌年畢業,返鄉途中到文亨外祖父家,恰遇省立高級農業職校一年前遷到該鄉,利用該鄉眾多祠堂,做教室及辦公廳復校。看到招收秋季新生廣告,我就停下來,留在外祖家準備報名投考,又獲錄取。第二年該校又奉令遷到永安縣茅坪建立新校舍,並改名為省立永安高級農業職校。於1942年畢業,完成中等程度學歷。求學過程,兩次遷校,兩次更校名,真是多難之秋。雖沒有升大學,乃是我人生的轉捩。第二年起,初接省立寧化中學聘任初中部生物教員,兼生產指導員,服務一年,繼接私立明耻初級中學聘任生物教員及理化教員,回轉家鄉又服務一年。因縣立初中校長童慶鳴關係,向明耻初中校長王成湖協商,兩校生物理化對調,到縣立初中又一年。在明耻初中服務期間,第二次大戰已近尾聲,勝利在望。於一個月明的夏夜,和羅永年同學在學校操場散步閒聊,我們預料日本投降後,台灣歸還祖國,那是青年人服務的新生地。兩人就約定來台工作的心願。勝利後,永年同學先一年就來台,經常通訊,因此在縣立初中服務一年就決定不接續聘。在家秋收事務告一段落。于1946年十月六日離開家鄉,九日到福州。同月二十日在基隆港登陸。即直到桃園縣政府羅永年宿舍。等候差事月餘,於十二月一日到省公賣局一所附屬機構,台中縣草湖菸草試驗所農業機關報到,暗自慶幸,可以發展所學,加以磨鍊。但天不從人願,因所長是一位長汀人,姓上官,玩弄權謀,以接受上級指派虛賣人情,報到之日親筆下條,壓低任用職位及薪級,逼我知難而退。不得已忍耐工作滿一月,即辭去離開。旋于1947年元月一日到台中市政府地政科任科員,辦理土地行政工作。用非所學,竟成終生職務。于1951年十二月十二日調宜蘭縣政府地政科工作,最後任宜蘭地政事務所主任,于1982年五月一日退休。退休後,可以自己經歷及半生經驗,開設土地登記專業代理人事務所,服務不動產房地買賣移轉登記等工作。竊以退休是從繁盛忙碌業務工作中,退下休止安養的,自知一生不善理財。人生的財富地位,前生已註定;退休了,如強求所得,縱拚命勞動取得,也會意外花用盡,自自然然留守不住,白費勞力,不如清淡生活,自得其樂。因此放棄開設土地登記專業代理人工作,閒置下來,清閑自在,樂在其中。之後十五年,于1996年的秋間,有一天外出,途遇舊日地政科一位女同事,她也退休了。互問近況後,她拿出一串念珠送給我。問她信什麼教,信多久了,讀誦什麼經的。她答信佛教,有二十多年了,現讀誦無量壽佛經。我順口說出,在民國廿二年,已六十多年之前,因逃難到一佛寺中,度過八個多月,在寺中我曾讀誦阿彌陀佛經。她欣然喜悅說,那就一樣。並云:「阿彌陀佛是讀梵語,翻成華文,阿為無,彌陀為無量。什麼都稱無量,以無量壽、無量光總包括,所以阿彌陀佛,華文叫無量壽佛,或稱無量光佛。一般都稱無量壽佛。」即邀我到她家,借給我二捲無量壽佛講經錄影帶,囑我看完再換取。回家後,開始看講無量壽佛經錄影帶,一口氣連續看六個多月,前後一共看了淨土五經二百多捲講經錄影帶,就這樣篤定深信阿彌陀佛西方極樂世界。即持長齋素食發誓,切願求生淨土。早晚課誦彌陀經,執持聖號洪名。正與彌陀經上說的:「若有善男子、善女人,聞是經受持者,及聞諸佛名者,是諸善男子、善女人,皆為一切諸佛之所護念,皆得不退轉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附註一)相應。我引證這段經文,是說明我于1933年,在馬頭山佛寺中,持誦彌陀經,已逾六十多年,幾乎已忘了。但阿彌陀佛及十方一切諸佛,一直還在護念著我,不令退失善根,指使善知識來開導我,引我歸命佛門,令我今生得到歸宿處。

    人生自評:佛家說:人生四十歲以前,所受的果報,是前世所作的業因。四十歲以後所受的報應,及今生的作業。則前所遭遇到一段時間的社會混亂,過著種種恐怖生活,及家庭變故,是宿世所累積的業障、共同業報,雖曾兩次與土匪面對面相遇,未被認出、直接受害,則是個別的,業障不深。佛家又說:布施有三種。一是財施,用財物去救濟疾病貧苦的人。財施的報應,是得更多的財富。二是法施,用正法勸人修善斷惡,如抄寫佛經流通,演講佛法勸人修善等。法施的報應,得學問學位、功名地位、一切榮譽等。三無畏布施,是不顧自己的安危,去解除別人怖畏,如救人放生之類事件。無畏布施的報應,是長壽健康等。我今生沒有財富命,不會理財,儲蓄很少,不要說中獎或賭博贏錢等橫財了,即先人遺產傳到父親手中,也就自然沒有了,是生前沒有財富果報。知道這因果,人家多金富有,不會羨慕,也無嫉妒。泰然自在,平淡自持。我沒有讀大學得學位,僅識之無,小小科長職位,也沒當過。可以了解生前沒有什麼法施。算起來今生壽命長一點,到現在身體還可走動。由此可知,生前可能曾救過他人危險或放生野生動物過的一點無畏布施。逃到馬頭山佛寺避難,是宿世善根,福德因緣。不但消除業障,減少災難,還種下善業。中輟八年學業,還能豁然省悟,重獲復學機會。雖僅完成中等程度學業,乃人生轉捩,造就日後來台機緣。跳出牢籠似地,走出歷史浩劫,逃過直接受災難禍害,是今生花報(附註二)。晚年是人生剩餘歲月,在此風燭殘年的時分,遇到千萬億劫難逢難遇的淨土宗勝妙法門,得聞阿彌陀佛,萬德洪名聖號。聞而信受持名,切願求生。雖是夕陽無限好,可惜近黃昏,我今回轉故鄉西方極樂世界,面見慈父阿彌陀佛的勝券在握,孔子云:朝聞道,夕死可也。何況往生,生而無生耶!(附註三)

    附註一:經云以下,聞是經受持者。聞是經,是阿彌陀經。受持者,即執持名號。又圓中鈔注解:聞而信為執受,信而念為任持。故曰信力故,執受在心。念力故,任持不忘。聞諸佛名者,本師釋迦牟尼佛,說阿彌陀經中,所列舉十方佛名。秦譯本十方為六方,因譯經人秦姚鳩摩羅什法師,省略去四隅四方,譯為六方,即四維上下六方。護念,圓中鈔注解:護為覆護,不使魔嬈。念為憶念,不令退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為梵語古印度話,翻成中文,阿耨多羅,翻為無上,三藐翻為正等,三菩提翻正覺。全句成為:無上正等正覺。是成佛的果號。不退轉是不退失之意。

    附註二:前生修的業因,今生得報,叫果報(結果)。今生修的業因,今生即報,叫花報(開花)。

    附註三:無生法忍簡稱無生忍,把心安住於不生不滅的道理上。忍,就是把心安住於道理而不動的意思。生而無生,生即無生,是諸部般若經所說的道理。俗諦叫做生,真諦叫做無生,因為俗諦所說的生,本來是無生。所謂生者,只不過是因緣一時和合之假生而已,這種生就是依於無生的生,因為依於無生的生,所以說生即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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